寡酒难饮,但今夜院长喝酒却不停,早已经有了几分醉意。
醉眼蒙眬中,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一道一道人影,正是一脸颓唐的魏序。
如今的魏序,再也没有那份读书人气态,走路摇摇晃晃,看着像是一个游荡在外的浪荡子。
但到底是师徒相逢。
院长满眼都是怜悯。
不管魏氏如何,说来说去,眼前的魏序,都是他当初亲自收的弟子,是他将他带到书院,是他在那些时间里,一点一滴将这个出身世族的少年,一点点教导成那般璀璨的读书人的。
那段时光里,师徒两人,情真意切。
先生学生,可谓典范。
魏序站在小院门口,迟迟没有走进来,只是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如今已经憔悴许多的先生。
院长也看着他,许久不曾说话。
魏序忽然自嘲道:“先生,当初柳半壁离开书院去练剑,先生想来很失望,周弦山被逼不得不离开神都,先生想来也很失望,但先生的失望,只怕没有哪一次,能够比得上现在,比得上当初选择收我魏序做学生那般失望吧。”
院长没有说话,只是就这么看着他。
魏序自顾自说道:“谁能想到,我魏序出身魏氏,乃是这天下最大的鬼之一,先生想着天下苍生,可我魏氏,世世代代,都在想着他们永不翻身啊!”
院长沉默。.c0m
“张先生的四句话,学生也曾天天在心里默读不止一次啊。”
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”
“学生这些年,不曾有一日不想做这样的读书人啊!”
魏序捂着脑袋,痛苦地开口说道:“可先生,原来学生生来便做不了这样的读书人,做不成这样的事情。”
魏序之前在魏氏的祖祠里,没有说什么话,但不是意味着他无话可说,是有很多话,对天下其他人都不可说,只能对眼前的院长说。
对自己这位授业恩师去说。
院长终于开口,“魏序,生在何处不是自己可以选的,但要做什么样的人,却是自己可以选的,如今还不迟。”
魏序痛苦道:“可先生,周氏一族,尽数死于魏氏之手,学生姓魏这件事,无法更改。”
有些事情,永远不会有人做得到不在意,周氏一族,周枸杞能放下吗?他魏序虽然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,但始终是因他而才有周氏一族之死,他又能说此事和他无干吗?
院长面对此事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他若是局外人还好,可他不仅不是局外人,还是这件事里最紧要的人之一。
站在魏序的角度,院长也很能理解眼下自己这个弟子的痛苦,但世上却永远没有感同身受的说法。
“事情到了如今,你总要做个选择。”
院长喟然一叹。
魏序忽然跪下,已经是泪流满面的书生郑重朝着院长磕头。
每一下都声响极大。
“先生,学生始终姓魏,这件事无法更改,还望先生理解。”
魏序凄然道:“请先生留在这里吧,先生若是要离开,弟子便死在此处。”
听着这话,院长勃然大怒,“魏序,你要一错再错吗?!”
魏序跪在院门外,看着院长,不再说话。
院长看着他,喃喃道:“魏序啊魏序……”
院长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,他这一生经历过很多次失望,但恐怕到了此时此刻,才是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,人生中最失望的时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