麓鸣书院院长亲自相邀,李慎言自然不好推却,举杯还礼道。
“自然。”
推杯换盏间,又有几位文士从状元楼云桥上走来,多是玉京望族门第,也有三两不居官职,只以才气闻名者和玉京书院弟子。
不多时,状元楼的博士端着果蔬酒酿上了云桥,又有十数位打围的馆女立在廊下,为这一众文士端茶倒酒。
庄子然频频回头看向云桥之上,却始终没见着那道身影。
与庄子然正举杯交谈的张问陶顺着他的目光瞥去,问道。
“庄学士在等哪位?莫不是那位名动玉京儒门的浮生。”
闻言,庄子然只是笑着否认。
又过了半个时辰,神仙酒已上了三巡,那勾栏外的玉京城亮起灯火,无数花灯顺着秦淮河顺流而下,团团紧簇,好似给墨黑的水面上撒了一层金粉,另外坊市间还有飞天的花灯,数以千计,描绘着各式景色的灯盏乘风而起,扶摇直上,更胜夜幕繁星。
就在这花灯如昼的景象下,一道青衣沿着云桥缓缓而上。
李夜清扶着霜降的剑柄走过云桥,行至阁前,见状元楼中已有二十余位文士,都是玉京儒门有名的大家。
他不曾声张,也未曾和其余文士颔首相谈,只在临近阁外的末席后落座,远远地向庄先生举杯示意。
一旁的女侍瞧见李夜清坐下,心中只道怕是位没什么名气的文生,这才不敢与那些文士相谈,但还是躬身端起神仙酒的酒壶,为李夜清斟了一盏。
侧目时,女侍刚好与这青衣文生的眼神碰上,当下心头一跳。
李夜清颔首,莞尔道。
“多谢。”
捻起酒盏,啜了一口神仙酒后,李夜清也看向勾栏外的花灯夜景。
这时不知是谁唤了句请玄青居士作诗,一连又有数人举杯相邀。
闻言,庄子然也看向这位儒门高功,却不知李慎言当下何意。
莫约过了三息,那白衣悬剑的李慎言举盏起身,当下堂中一众文士皆噤声。
李慎言左手举杯,右手扶助腰间那柄长剑。
剑名唤濯青莲,虽不能与扶乩和漱玉这等名剑齐名,却也是柄难得的好剑,只是剑借人名,此剑能够被人提及,更多还是依靠他李慎言的名号。
行至七步,李慎言侧身道:“只是以文墨庆宴,撰写夜景,却是有些俗了,若有哪位肯作画一幅,在下可为其题诗一阙。”
此言一出,阁中文士俱皆望向彩画坊博士张问陶。
庄子然也笑道。
“问陶何不执笔?”
当下,张问陶起身拱手道:“玄青字句千金难换,我若作画也只是驽马配麒麟,承蒙诸君高看,便即兴作画一幅。”
随后即唤身侧学生杨研从席后取来装有颜料画笔的匣子。
见此情形,众文士也不禁笑称张博士是有备而来。
匣中大小画笔莫约三十枝,颜料则有赭青岩,白云母,明巩石,孔雀蓝等,俱都是珍贵颜料。
商隐见张问陶手执画笔,已在心中起形,不禁问道。
“张博士,怎不见画纸或绢帛?”
一侧捧着颜料匣子的杨研回道:“商院长,家师近月余来都在揣摩前朝画圣留存的奇妙画技,无需以纸为凭依,如今小有所成,还请院长一观。”
闻言,商隐也微微颔首,退至一旁。
阁中众位文士皆都噤声以观张问陶究竟如何作画。
只见张问陶双目微连,手执起形的粗轴画笔,待胸中气足,心中有形,便一气呵成。
但在寻常人眼中,只看到张问陶执笔在空中描绘。
若是修行者,便能窥见其中气息流动,已凌空绘出一幅玉京夜图。
温阮如此,商隐如此,庄子然如此,李慎言亦是。
偏僻处,李夜清虽不曾入知境,却到底修行的真传法门,也望见了那凌空绘制的画图。
只是李夜清日日观浮生画轴,寻常画道已难入其目,但仍是为张问陶的画技暗自感慨。
待起势之后,张问陶换了另一枝画笔,饱蘸和墨研磨好的颜料。
令人惊诧的是,那画笔上的颜料俱都留在了空中所起的图形之中。
须臾间,花灯,谯楼,明月,坊市,游者,运河,玉京城中景象尽数入画中。
待最后一笔落成,那画中行人身影浮动,花灯似在飞天,而秦淮河中墨黑的水面在细看之下,竟也泛起了涟漪。
此画,好似活了一般。
庄子然望着那几乎占据了楼阁一面的画作,举杯称赞道。
“这是移神定质啊,张博士画技惊人,已近乎入道。”
张问陶收起画笔,冁然道:“画圣吴玄子曾言,画者盖以穷天地之不至,显日月之不照,在下也想追寻先圣脚步,如今堪堪跨进门槛。”
阁中文士俱称道。
“张博士自谦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