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中的大殿旁,穿青衫罩玄色氅衣的老者缓缓踱过。
老者鬓染霜色,面容间有些许褶皱如沟壑交错,在腰间绣带旁还悬有一枚镌刻星相的令牌,正是监天司的大星官颜观玄。
在颜观玄的左右两侧,各有一位灵官手持剑符,随行身畔。
监天司的一行人在栖霞寺监的带领下,绕过大殿和阊云轩,沿着青砖道路走至问心湖旁的静心楼。
嘱咐那两位监天司的灵官在楼下等候,颜观玄扶正了发冠,又捋了捋衣襟,这才迈步走上了静心楼。
此时静心楼中,大玄圣人李镇和右丞相黄广孝正在阁中等候。
室内被精怪扫洒的极为整洁,墙上悬着一幅大玄的疆域图和玉京城布防舆图,角落里的木架上挂着李镇所穿的紫绒袍服,右侧洞开,设有竹栏,以供炉火烹茶,赏湖面雪景。
黄广孝披着僧衣,手中捻着一串剔透的珠子,正在轻声念诵佛经。
而李镇则卧在一旁垫有羊绒的长椅上,敛目小憩。
一阵夜风拂过,吹动了书案上的灯芯,惹得烛火摇曳,李镇也随之醒来。
他许久才平复了呼吸,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,却不是因为室内炉火热腾。
李镇从长椅上坐起身来,拢了拢身上的棉裰,拿起书案上已经冷却的茶水,一饮而尽后才感觉好了些。
“这是我近来第四次梦见在关外时的场景了。”
李镇捧着手中的茶盏,喃喃叙说道。
“与大月氏和妖族大军在北关对垒时,六月大寒,死伤的军卒和妖魔尸首连绵了数十里,那一带食腐的老鸦盘据了整整三月都还未散尽。”
闻言,黄广孝放下了手中的珠子和佛经,踱到烹茶茶水的炉火前,铜炉中煮的是由静桑叶晾晒而成的茶料,饮者可温其心神。
黄广孝端起铜炉,倒下了两杯热茶后回道。
“噩梦是心想所至,可你心中记挂的是那场大战什么,未能将北疆的妖患彻底平复,还是想起因为在对垒中死去的兵卒。”
可李镇却不曾立即回答,他看着面前的滚烫茶汤,静桑叶在滚水中上下翻腾。
“两者都有吧。”
听了李镇的回话,黄广孝却是微微摇头,冁然道。
“当时北疆的情形其实并不需要你御驾亲征,姜巨鹿所上奏的稳住北荒各部,开放互市,驱逐妖魔其实是最好的折中方案。”
黄广孝口中的姜巨鹿是庙堂首辅,地位仅次于左右丞相,更在六部之上。
当年李镇执意要御驾亲征时,是姜巨鹿冒死上奏,却始终没能劝下。
李镇哼了一声,拿起面前的茶盏,坚定道。
“北荒蛮夷屡次犯我大玄边关,伤我子民,现在更是联合了妖魔氏族,英招、季风都有份,我若还安抚其各部,开放互市,在世人眼中,岂不是我大玄畏惧妖魔,昔年人祖平定妖魔乱世,而后天下诸国中唯有我大玄誓不与妖魔共存,岂能在我这里违背先祖之志?”
黄广孝看向栏外的落雪,不禁叹息一声。
“可你那一仗,打掉了江南诸道十二州的全部财富,如今北凉道遭遇蝗灾,五通神尚未返回神位,陇西道又遭逢水患,国库空虚,难以救济,圣人啊,你可知世人都说。”
说到此处,黄广孝却止住了,不曾再说下去。
但李镇却接过了话,自嘲地笑道。
“说什么,说麟功这一代,穷兵黩武,不体恤民情?”
忽然李镇的语气急转直下,厉声斥责道。
“这些读书人可曾知道,北疆边关的大玄子民过的是怎么样水深火热的日子?到底是太平犬瞧不起离乱人,为何我要亲自上阵,以往数年,北荒蛮夷犯境只是小打小闹,我多派遣兵卒把手边关便是了,可如今呢,他们竟然联合了各部妖族,岂会不怀有叵测之心,岂能不窥测中原?这一仗,我就是要打的他们知道什么叫王者之师,知道什么叫吊民伐罪,这一仗打完了,能太平十几年,说我麟功穷兵黩武,可他们知不知道我在战场上趴冰卧雪,宵衣旰食!难道我做的这一些,还不能抵过我之所过吗?”
李镇的胸膛上下起伏,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,好似吐了一抹霜色。
可黄广孝却依旧神色如常,他轻声道。
“功是功,过是过,北疆一仗,覆灭了大半蛮夷,却不曾动摇妖族根本,英招氏族损兵折将,可转眼他们就能潜入玉京城,九婴这一闹,不知道要惊起多少蛰伏的大妖。”
二人正说话间,室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,略有沧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。
“监天司大星官颜观玄,求见圣人。”
李镇理了理裰边,颔首回道。
“进来。”